夜来幽梦风乍起，薄纱云雾竹婆娑。辗转曲折石子路，悠然回头闻声合。

夜风阵阵，似睡非睡间，迷迷蒙蒙中似乎看到了在云雾之中有一道翩然身影伫立在一片幽翠竹林之中。

上前几步，怀揣着几分不安的心想要开口询问时。却发现，无论怎么快步追逐，距离那翩然身影的距离，不近不远。

一路偷偷跟随，穿过泉水叮咚作响的竹林，走过那蜿蜒曲折的石子小路，直到拐入一高墙别院的后花园入口时，才发现那道翩然身影驻足于另外一年岁略长的男子眼前。

下意识躲在一墙角，我只留着半个脑袋隐匿在月光阴影之中。想要努力看清远处影影绰绰之景，更想听一听对面那拱手作揖的二人将要说的是什么。

“今有不才之子王伯安，请师长教之。”对面坐在石凳前的老者捋着手里的胡须，端起面前的一杯清茶，迎着皎皎月色，看着对面抬手作揖低头恭敬的男子，笑着开口：“汝亨曾多次夸赞过你，守仁之才，可经天纬地、出鬼入神。虽暂处于低谷，但老夫相信，守仁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非池中物。早晚能有所建树、报效于江山社稷。”

拱着手的男子叹了口气，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神情之中有一丝局促不安。

坐在他对面的乃是章懋。成化二年会试第一成进士，选为庶吉士，授翰林编修的就是此人也。

“老师过誉了。伯安之才还不足以安天下。伯安仍记得幼时五岁不会开口言语，令祖父格外担忧。到如今所学一切，不过‘勤苦’二字罢了。况当年才名不可一世的东坡先生早有所云———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人生跌跌宕宕，非一腔热血所能明志啊。”

章懋闻此仰天大笑几声，在如斯静谧月夜之中尤显爽朗。“守仁难道想说功名利禄不过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伯安不敢，伯安不敢在章老面前造次。”老者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抬起石桌上的茶壶给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斟了杯茶。

随着那清茶之水撞击杯沿发出的潺潺之声，老者古朴的声音跟着响起：

“古有司马子长所著《报仁安书》，书中曾云———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不若守仁也学学至圣先贤趁此绝佳休养生息之际，好好悟道寻道。天下万事万物，唯道不破啊。得道者，心神合一，又会有何忧愁？”

对面的青年男子原本身上还有几分沉闷之气，当老者说完这番话时，躲在墙角的我明显发现那青年男子身上的闷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股浩然之气萦绕在胸前。

器宇轩昂，如陌上兰花，高洁耀眼却又气势逼人。“那老师，伯安斗胆再愚问一句，这悟道该从何处悟？”“哈哈，你想悟什么就去悟什么。三十三重天上，总归是有一个共通的道方能掌控这一方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说完这句，那名为章老的老者慢慢的起身背着手，沿着不远处的回廊悠哉离开。只是一瞬，就如云雾一般消散在这处雅致庭院间。

“大道至简，淳朴自然。生不过是个轮回。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听到这句，我不由上前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树枝。

“咯吱”一声，那本呐呐自语的青年男子突然怔住，随后端着一杯清茶回望了我一眼。

只是一眼，我便感觉到一股酥麻从头顶贯穿到脚底。眼前顿时一片恍惚，迷迷蒙蒙之中似乎飘飞而起，距离那竹林、泉水、花园、石桌……越来越远。

悠悠之中，陡然听到一首诗似从那青年男子口中传出：

兰溪山水地，卜筑趁云岑。况复径行日，方多避地心。潭沉秋色静，山晚市烟深。更有枫山老，时堪仗履行。

睁开眼时，猛然起身，抬头见窗外明月当空，窗边一盆兰花摇曳生姿。

一回头，手边突兀的放着一本薄卷《题兰溪圣寿教寺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