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去湘西，去探访沈从文的故乡，去追寻《九歌》的世界。楚地、苗人也许还保留远古祭典的蛛丝马迹吧。朋友劝我，去长沙看马王堆文物还实在点——在这个连敦煌都开迪斯科舞厅的时代！
      始终没去成湘西。却因心怀《九歌》，便处处撞见《九歌》。徐国士博士带我去看垦丁的地火。黑夜中，赤红的火舌吐露着地底的生命，我彷佛也看到火红的女巫疯狂起舞祈神降临。几年后，女巫的舞台转化为一塘荷池。
      我知道《九歌》中的芳兰芷草里并未包括荷花。然则，《九歌》原来的面目不可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作为文化原型的意义。对美的追寻，对大自然的敬重与珍惜。剧院里一方泛着水光的荷池，也许可以为现代都市人带来一丝安慰。
      女巫在荷池畔狂舞，然后呢？
     我无意呈现一场复古式的《九歌》。那么甚么是旧瓶里的新酒呢？我停止幻想，回到原文里找答案。我赫然发现，美丽缤纷的曼妙歌舞之后隐藏着硕大无朋的挫折；神祇从未降临楚地的祭典，湘君湘夫人捉迷藏似地无法晤面，山鬼始终没等到他所等候的人。正因为人世间的种种遗憾，人们不得不祭祀不断，祈神不断。想到这里，彷佛繁花谢尽，我哀伤莫名，却无法回避这个不愉快的现实。
      历史上，或神，或帝，或王，多少人以威权的姿势君临天下，然则神祇从未到临，而生民兀仍透过祈拜为自己创造一点希望。是因为这样，《九歌》才在众神的章篇之后有了国殇吗？真正的神，是心中有百姓，愿意以肉身去护卫，去做献祭的烈士吧。
      有的学者认为，《九歌》实际上原是春秋两季祭慰战士亡魂的仪式。那么，舞剧《九歌》就是一场挽颂式的慰灵祭吧！
      祭坛要美，起舞的巫觋要有力。重述《九歌》诗篇，要使人看到原作的影子。然而，“挫折”才是真正的主题。于是，东皇太一狂暴对待迎神的女巫，“司命”一节是重要的操控与拨弄，湘夫人江边的苦候原来是埋葬青春的仪式，云中君恒远踩在“人民头上”遨游四海，山鬼则是“一张凄惨的无言的嘴”。至于《国殇》，那曾仆倒、曾中断的生命就应重新站起。生生不息的荷池畔，站起的应该是青春的生命吧！
      从动念到编作完成，十年已逝。彷佛从漫长的旅行归来，我编作的是“旅行札记”，不是旅行的本体。舞蹈动人处是它瞬息万变的意象，是如呼吸起落的动力。如果动作居然有任何涵义，观众拥有全部的权力去感受，去诠释。当舞者青春的生命临现时，编舞家的玄思奇想请退位。正如楚地古仪透过歌舞进行净化，我希望舞者的呼吸能够带着观众去旅行；旅行归来，在落幕时，观众和舞者可以感受到荷池清水般的洁净。
      舞剧《九歌》是一首祷歌。